谢九歌

⚠️Warning：主要角色死亡，ooc，以及其他可能引起不适的情节

流星红死了。起初人们并不相信他会死。他像是把生命本身烙在皮肤上的一团烫手的火焰，即使是灰烬也是发热的。媒体把他的照片调成黑白，人们盯着那张年轻的笑着的脸（他没有一张照片不是这个表情），感觉到违和，像一个只有黑白的颜料盒。他和死无关，因为死是冷色调的。他和深海不一样。

深海把头埋在水下，无声地吐出一连串气泡。水下看世界的时候光线总是被解离，绿色，蓝色，暖光，冷光，水吞噬并折射一切。只剩下摇曳的影子和天外的声音。深海见过族人打捞溺死的尸体。那时候他还分不清人们的面目和姓名——那些人只是行色匆匆或匍匐在他脚下的温热的躯体。他盯着自己的手指，苍白发皱，和那个水中的人形一样——冷寂、失温，是灵魂漂浮在水里的某种存在。于是他问族人：水里的是另一个「神明」吗？

不是的。他被捂上眼睛带走。那是死了的人，他听见族人说，人或神都必有一死，而神明不可执念于生死。他似懂非懂闭嘴了，因为缄默无言最好，能避免麻烦，他只需做好的聆听者。这像一个预兆：事关生死的时候，他只能缄默。后来他碰到守泽比他的体温更冷的手，感觉自己就如同远古时代第一批从水中艰难地攀爬上岸的两栖生物。不再有浮力给他温柔的托举，他只能拖着沉重的肉身在大地上舞蹈，口舌张开的时候因为干涸而失声。

——

守泽从威亚绳上坠落，颅内出血。很安静的荒唐的死，甚至赶不上救一个小女孩远离车祸的那种光荣。他牺牲于一个漂亮的故事的漂亮的特效，为不知能否鼓舞人心的虚假影像贡献血泪，而自己的名字列在一排滚动字幕中间，配角栏，不努力找甚至找不到，一集能够播放3.4秒。

守泽和深海退出流星队之后，他就像个为了证明自己举家搬迁的抉择没错的笨蛋一家之主，努力显摆工作和生活蒸蒸日上的样子。他找了一间两人住的出租房（里面有一个巨大的浴缸），按爱好布置了一堆琐碎的物件，把后辈们的海报贴在墙上，边上是写得满满的日程表，定期热情满满地给家人打电话。但是——深海知道那个残忍又无可奈何的事实：业界已经放弃了他们。单飞没有价值，而他决不能再和深海组队（那会抢去后辈的粉丝资源）。深海不断问他是否有事（他们不再一起活动，除了夜里也难以再一起生活），守泽就笑笑，然后找机会吻他。

他们疲惫又用力地亲密，泪水和汗液混在一起。于是深海也就默许了这种带点幼稚的强装无事。他也没有点破，守泽房间上了锁的抽屉里装满了安眠药、绷带和消毒酒精。

但是深海还是并没有想到死。他像生活在一张纸上的二维生物，暂且在这片刻过着不太糟糕的春秋大梦，并未料想到这张纸会被撕成两半。就像他养的鱼，在一面墙那样薄的水缸里从一边游到另一边，循环往复而不知疲倦。那天有短暂而轻微的地震，深海从遗体告别会回到家，一只有红色斑纹的鱼受惊跃出水缸，在地面的水渍里作着最后的抽搐。

他蹲下身，捡起那条垂死的鱼。冰凉滑腻，被他掐在掌心渗出血和油脂。水溅到他的脸上，甩进他的眼睛。

你也离开「水」到「陆地」上了呀。他轻而慢地说，凝视着它空洞的眼睛。真「可怜」呢，就和我「一样」。

深海就那样捧着那条在他掌心彻底死去的海洋生物，低下头，轻轻咬住它的脊背。在撕咬和咀嚼以前，他的姿态温柔得几乎像一个亲吻。

——

他应该更早一点注意到守泽的不对劲的。他应该熟悉那张脸的所有神情：什么时候的笑是真诚的，什么时候是刻在脸上的，什么时候是因疲倦而失控的。他知道守泽千秋摇摇欲坠，但没有办法成为他的绳索。他早就不是神明，徒留一道血肉之躯，“变身”也是向守泽学来的半吊子，退出流星队后连口号都不再喊了。守泽像特摄片的男主角，但深海研究着战队里形形色色的角色和位置，努力模仿着“男主角的搭档”，却发现自己谁也不像、谁也成为不了。他还是没有办法成为英雄。

深海在家里翻来覆去地看特摄碟片，想到他之前跟逆先夏目他们闲谈，说“变身”和“魔法”不一样。魔法会在钟声响起的时候解除，大梦醒来，回到凡尘俗世的秩序，于是有可为有不可为。但是英雄从学会变身的那一刻开始就要丢掉原来的躯体和名字——构成英雄的只有皮套，以及皮套之外的中场休息。守泽千秋抛弃了他自己，用血肉熔铸了一套千锤百炼的红色铠甲。

可是深海不是被那道红色拯救的。把他托举起来的是一双柔软、脆弱的，布满伤痕的手。那一天起他开始觉得，如果有那双手他就可以去陆地的任何地方。守泽要去哪里，他就跟着去哪里。

——

窒息感抵达极限的时候，深海把头伸出水面，迎面对上羽风薰趴在水池边缘很担忧的脸。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拽你了，真是有点担心你溺死在里面，金发男人说。

我不会「死」的，这是我「答应」过的。深海笑了一下。欢迎你参观我的「水族馆」哦，这可能是「最后」一次了。对这些「孩子们」来说。

你还管海洋生物叫孩子们，怪吓人的。就好像你也是……

我也是「鱼」哦。至少现在是呢。

……好久没来了——没想到你的海洋馆就要搬迁了啊。明明有很多回忆呢。

是的，有些「孩子」体型长得太大了，我们的「设备」没办法把它们「完好无损」地运过去哦。所以这是「最后」一面了。转移话题很「生硬」哦，薰。

——它们会怎么样？

被「吃掉」哦。

什么？

深海向他微笑。是羽风很熟悉的，很多年以前他会露出来的那种混沌的、带有非人气息的微笑。

成为「食物」，成为我的「一部分」哦。在那之前，有个「孩子」我想让你见见呢，薰。

——

深海安静地趴在玻璃幕墙搭建的水缸前。建筑拆除和搬运的机械声就在他身后轰隆作响，他安静地一动不动，就像雕塑。马上这个水缸就要被抽干水，而里面的生物就要被处理干净。工作人员以为这位举止怪异的海洋馆主人在向它们告别，颇有自觉地没有打扰他。没有人看见深海的表情，或许除了玻璃鱼缸里的生物。

——

这是「千秋」。打个招呼吧，薰。

……什么？

「千秋」。这是它的「名字」哦。

深海说。他对羽风微笑，口气像介绍一个熟稔的朋友。

……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，奏汰，那时候……小守葬礼的时候，你做了什么？

我只知道一个遵守「约定」的方法。所以我留下了他的「一部分」哦。他回答羽风。

——

深海仍然在微笑。他的面前没有信徒，但他伫立如一座神谕。水波折射的彩光映在他脸上，他张开双臂，面对即将献给他的祭品。很快大海会干涸，陆地上人们会因为痛苦和灾难而互相屠戮。一些人成为恶鬼而另一些人成为神明。那时世界里不存在英雄，河水里流淌着血液。但是人们会得到拯救——因为他们会跪在神明的脚下吞食祂的血肉。深海的胃因为饥渴在不停地灼烧，巨大的红色海兽从水光里滑过，就像一道在海底游走的火焰。

end.